潘师旧文： 擅书学人吕贞白

龙虎风雷

　　擅书学人吕贞白    潘良桢

　　（按：本文刊于 1993年11月24日总205期《书法导报》，《函三楼见闻随想漫录》专栏）

　　吕贞白先生是著名学者和诗人，原名传元，以字行。又字伯子，江西九江市人，1907年生，1984年10月8日逝世。他出生官宦诗书之家，年轻时人称翩翩佳公子，但自幼聪颖好学，从学名师，一生以文化学术为务，广交学界挚友，切磋学问，诗词酬唱。40年代就受聘于当时的南京中央大学，后又从事文物图书研究整理和出版工作，生前为上海古籍出版社编审、华东师范大学和复旦大学兼职教授。其经史诸子、版本目录和诗赋词章之学皆造精湛，得其一绪，便足名家，书法特其余事耳。说吕先生“著名”，目下怕还只限于并不太宽的学术圈子里，外间知者尚不多。但直接间接受教受惠于吕先生的人不知凡几，这不仅由于他校订过大量古籍，而且因为他还时常把自己辛勤工作中探得的学术选题和门径无私地提供给别人（既有同辈也有晚辈），甚至慨然以珍藏的善本书相赠，并解难答疑，让人在学术研究的路上一帆风顺，出书扬名。吕先生的好友蒋天枢教授序其遗书有云：“为人诚挚，笃于友谊，不轻然诺，久要不忘，今世之古道可风人也！”《颜氏家训》谓：“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吕先生真乃上士！

　　我早就知道吕先生了，而且按理说是很有机会拜见讨教的，因为我的师友中颇多与吕先生关系很深的，或是老友，或是门生。我曾时相从游的金元章先生不仅与吕丈相交几十年，而且还是同住明德里的近邻。吕先生任复旦兼职教授，就在我目下供职的古籍研究所，可惜当我调回复旦进古籍所时吕先生已捐馆归了道山。这真叫“缘铿一面”！

　　去秋，我接获古雅的线装写印本《吕伯子诗存》，恰与前几年所得《吕伯子词集》合璧。吕诗在真行家中得到交口称誉，被认为是江西诗派殿军。吕先生在写给孩子的一首诗中也这么说：“四始诗篇背得无？从来学要尽功夫。须知诗是吾家事，莫忘江西诗派图。”其实他并非墨守一派成规，而是有所发展，自具个性的，可惜这里不能深谈。《诗存》的编者是吕丈的诗弟子喻蘅教授，从劫余残存的八百多首遗诗中选编近半，颇见精审。喻教授与我常有半日之谈，因而我目睹他为此苦心伏案，屡蒙抄示佳篇，也因而有幸摩挲吕丈遗墨，捧读之下，又不禁钦佩其书法之精妙。

　　吕先生不以书法名家，而潜心学术，也不能费太多精力专门研究笔法体势。但他确有相当临池功底，自少小以来，于秦篆汉隶魏碑唐楷和二王行草都下过功夫，又曾问学于近代大家沈寐叟。从《诗存》中一组《追忆师友漫成绝句》可知他交游的师友中除业师陈星南、张季直而外，还有陈散原、朱古微、傅沅叔、冒鹤亭、夏吷庵、李拔可、程子大、李审言、马一浮、徐森玉、沈尹默、柳劬堂、汪旭初、吴湖帆、叶遐庵、易大庵、王秋湄、瞿兑之、吴眉生、胡小石、汪辟疆、陈蒙庵等人，颇多书画大家。其忆沈尹默一首为：“龙蛇走笔擅钟王，瀛海争得翰墨香。高操共钦怀落落，闲吟犹足傲龟堂。”如此功底，如此交游，更兼非凡学养，出尘胸次，其书安得不高？从遗稿墨迹中看，整饬者时见褚、欧遗法，而信手挥写者则是一派天机，二王韵度，在在神态自具，超逸精绝，令我叹服。而此等境界，又岂是终身只在“铺豪”、“翻笔”中打转而奢望追踪二王的“书家”们所能侥幸梦见的？《诗存》收《解人嘲》一首：“先生不解世间书，一任人嘲鬼画符。盘郁龙蛇惊俗眼，颠张醉素是吾徒。”夫子自道，可探消息。

　　有人别具慧眼，索字于并不蜚声书坛的吕先生，先生欣然默写《古诗十九首》为一长卷付之。古诗烂熟于胸，下笔了无阻滞，心手双畅，潇洒淋漓之至。得者宝重，遍请题咏，喻蘅教授为跋三绝，有云：“翠墨犹馨邈宿耆，依稀染翰落端池。盘钢屈铁寻常见，都在先生寂寞时。”又云：“书家满眼如江鲫，腹烂诗书得几人？”这位追随吕师40余年，兼善诗、书、画、印的白首老门生，对乃师其人其心其书真是知之甚深言之甚切，何需我更多费一辞？